雜徒
慶祝生日的那一天，兒子問了我一個問題，「在過去的日子裡，最快樂的是那十年？」。當然，兒子知道我已經過了很多個十年，才會這樣問。想一想，這個問題不好回答。
首先，人的記憶通常是選擇性的。有人記得快樂的時刻，也有人只記得悲傷、痛苦的時刻。心理學的研究，有說人在極度痛苦的時候，一種自我保衛的機制，就是理智上的分離，進入幻想的世界，免得被殘酷的現實弄垮。甚至有人產生多重人格，受苦的是另一個「我」，跟我沒關係。這種被扭曲的人性，在很多戰爭後，產生無數的事例。不管是故意還是被逼，人就是要忘記那段極度傷痛的時日。
也有一些記憶，不是我們真記得當時發生什麼事，乃是因為大人常常提說，讓我們「好像」記得小時候的事。也有一些是舊朋友多年後重聚，把個別所記得片面的資訊拼合在一起，形成一幅較完整的圖畫,「好像」事情就是這樣。
若真要我說，哪十年是最快樂的，大概是20 到30歲那段日子。那是學業告一段落，戀愛結婚，開始進入社會工作的人生階段。這種看著夢想一步一步實現，可以獨立生活，憧憬將來的時日，的確令人興奮。何況當時尚算年輕，萬一有什麼出錯，相信可以從頭再來。有了這種勇氣，自以為是所向無敵。
然而，回想一下，那一段日子，也是充滿憂傷的。學校畢業前，在圖書館找資料，讀論文，老是找不到自己需要的解說。看著學期快結束，沒有足夠數據怎麼辦？不能畢業怎麼辦？研究沒有結果，表示過去幾年時間是浪費掉，不但浪費了自己的歲月，也浪費了世界很多資源，這是罪過。
還有，戀愛固然甜蜜，然而，以後兩人生活肯定比以前複雜。信仰雖然一致，但兩人的工作，政治立場，對於子女教育看法…一大堆的煩惱隨之而來。看著許多的婚姻，最後是離婚收場。撫心自問，轟轟烈烈的戀愛一場，走上紅地毯，不外是幾年的婚姻，若真是這樣，值得嗎？
工作方面，也是經歷許多的失望，自我價值的懷疑，新環境的適應。算是「入行」了，但是隨即而來就是進度的壓力，上司同事的期望，自己對專業的要求。記憶中，那幾年有許多心裡壓力，有不少的冤屈，更看到許多社會的陰暗面，人心的詭詐，世界的不公平。
原來，過去快樂的日子，也是參雜了不少的痛苦。只是不去回想，不仔細分析，一下子就變得片面。這樣看，每一個十年，都有當時的快樂，也有當時的痛苦，這就是正常人生的寫照。也許，最快樂的十年，還沒有來臨呢？
